月影西斜

来来来，请自行感受本章的刀子和蜜糖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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拨云见日

第二十八章

醒来时并不很清醒，明楼只觉得精神与肉体都异常疲乏。他木然地躺在那里，意识一点一滴逐渐回流。这具身体就像是一台陈旧的机器，年久失修的零件磨损老化的厉害，需要花上越来越多的时间才能缓慢启动。

临睡前特意拉拢了窗帘，此刻，暗沉沉的房间里几乎密不透光，只能勉强辨认出物体的模糊轮廓来。

明楼素来睡相极好，依旧维持着躺下时面对窗户半侧着身子的姿势。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个人离自己很近，隐约有融融暖意从那具小暖炉般的身体上传过来。他掀起被子一角，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，尽量不去惊醒仍在熟睡的明诚。

起身站定的瞬间，眼前一阵阵发黑，明楼已经有些习以为常，扶了把墙壁等待这波晕眩感过去。他知道自己这段时日的睡眠总是不太好，本就伤了根基的身体时不时便向大脑发出警报。

他伸出苍白指尖，轻轻划开窗帘的缝隙挑起一点，外头天色依旧晦暗，显然还是万物休眠的时刻。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终于肯停歇，窗台上只留下一处尚未干透的水渍。

后脚跟落下，前脚掌离地，明楼趿着软底拖鞋踩在地板上，悄无声息地便绕过了床尾。才堪堪按下卫生间墙壁上的顶灯开关，身后就有悉索声，甚至来不及抬腿迈过门槛，下一刻就被牢牢圈在环起的双臂间，后背处是那人杂乱如鼓的心跳。

明楼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紧紧交握的手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：“阿诚……你什么时候醒的？”

明诚并不答话，脸颊贴在明楼颈侧，温热的吐息洒在他微凉的皮肤上。明楼只得无奈地苦笑，心里即有些歉疚又觉出一丝温暖。

他知道明诚这次大约被自己吓的不轻，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他，稍稍离了视线就心慌意乱，只怕方才自己刚醒的时候这个人就察觉了。

“我实在睡不着了，躺着也是难受，先去洗漱一下。你再睡会儿罢，时间还早。”

如此柔声劝慰，可是对背后的人显然没有丝毫作用，于是明楼攀上环住他的手腕缓缓拉开，转过身时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眸，那里头褪去了惶恐和惊惧，却仍明明白白写着担忧与不安。

明楼忽然就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明诚这般小心翼翼、欲言又止的模样，蹙眉盯着他眼眶下那两片被惨白灯光映照得格外刺目的小小乌青，沉着脸道，“大姐和明台后天就要回来了，你看看自己的样子，你是生怕他们察觉不出什么来是吗？”

明诚也不做声，只低低垂下眼来，嘴唇紧紧抿成一线，可他低眉顺眼的沉默却让明楼内心的无名火烧的更旺。

“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，我明楼现在究竟有多懦弱、多不堪？要不要我索性当着大姐和明台的面自我剖白一下？说话呀！”

难以自抑的嘶吼脱口而出，彼此皆是一愣，空气中只剩一片死寂。明诚张了张嘴，半晌才轻轻道：“我去烧些热水给你洗脸。”转身便要走时，猛的被人一把抓住手臂。

明楼这一生从未情绪失控至此，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。按理来说，完成了任务并且还活着，自己珍视的人也开始了新生活，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。

他知道那些刑讯是毁灭性的，是几乎致命的。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也回不到从前，他更加知道自己的心同样伤痕累累，但明楼始终坚信自己绝不会倒下。哪怕在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醒来浑身颤抖时，他也丝毫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意志。

可那日在花园里，当明诚朝自己伸出冰冷的、湿透的手，那些本该已经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瞬间翻涌而出，顷刻便将他毫不留情地吞没。 

那一刻，仿佛当初吸满了水的毛巾仍覆在脸上，那样的冷，那样的重，周围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，有些紧箍着他的手脚和身体，有些掐住了他的咽喉，有些捂住了他的口鼻。

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要不能呼吸，他想用力挣脱，想要摆脱身上的束缚，可僵硬的四肢却无法挪动分毫。待到眼前发黑、几近昏厥时，那些加诸在身的无形之手才似乎终于罢休。他软软跪倒在地，身上没有一丝力气，只能大口大口贪婪地吸进冰凉的空气。

明楼这才终于意识到，自己对于那次水刑究竟产生了多么巨大的恐惧，可是他不愿意相信、也绝不会承认自己会怯懦到这个地步，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如此脆弱的自己。

他一面伪装出悠然自得的表象，一面试图克服这种恐惧的心理。他会在寂静的夜里把自己关在卧室的独立卫生间，强迫自己一次次把脸埋进盛满冷水的洗手台。

明楼每每都会在无法呼吸的痛苦中挣扎，会因为口鼻进水而呛咳甚至呕吐。他逼着自己习惯窒息的感觉，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心魔，可结果显然大相径庭。

他的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，以至于白日食不下咽，夜晚的睡眠质量也每况愈下。他总是会在凌晨莫名醒来，分明是肉体疲乏、精神倦怠，却再也无法入睡。他觉得自己大约已是在崩溃的边缘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。

意外被明诚撞破自己那最不堪的一面时，明楼心里起初多少也是有些庆幸的，因为至少在这个人面前，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装作若无其事了。可即便卸下了心防，这样的情绪失控也是他始料未及的。

此刻，明诚回过头来时，便见到刚才怒火冲天的明楼脸孔煞白、神情怔忡的样子，心中一痛，轻轻喊了声“大哥”。

“阿诚……”明楼有些涣散的瞳孔这才缓缓聚焦，最终对上明诚满是忧虑的乌黑眼眸，歉疚道，“对不起，我不该对你发脾气……”

可明诚听罢却仿佛松了一口气，甚至在眼角浮起淡淡笑意，他见明楼的羞愧不安转换成了茫然不解，于是反手将人拉过来。明楼本是毫无防备，几乎是踉跄着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“大哥，我很高兴。”

“高兴？我无缘无故冲你发脾气，你竟然觉得高兴？”明楼越发觉得奇怪，闷闷地在明诚怀里狐疑地问。随后感觉那人一手环着他的腰，一手由上而下温柔抚过他的发梢、脖颈和背脊。

明楼心里多少有些别扭，感觉自己仿佛被明诚当做一只炸了毛的猫来安抚。可是这又让他觉得十分舒心与惬意，实在舍不得轻易打断。

“你愿意对我如此坦诚，愿意在我面前卸下伪装，作为唯一有此殊荣的人，难道我不该高兴吗？”

“你……”明楼对这回答很是无语，却又噎的哑口无言，刚想挣动就受到明诚的无情压制，硬是被人牢牢圈住再也动弹不得。

“不要乱动，大哥身上凉的很，让我抱着给你暖暖。”明诚义正言辞说道，待哭笑不得的明楼终于放弃了挣扎乖乖任他抱着，才接着柔声道，“物过刚则易折，你不能再这样逼自己了。”

“我这是……以毒攻毒。”明楼忍不住反驳，这次倒换做明诚哭笑不得了。

“大哥，你这法子虽说没错，可是这毒药下的也未免太狠了些。你为了急于摆脱心魔而给自己下猛药，怎么就没想过欲速则不达呢？”

明楼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，这事也的确是自己做错了，此刻被自己弟弟占了理也只好默默认栽。不过他被明诚捋了顺毛，心里终究松泛了不少，于是这嘴上自然就不能轻易让人占了便宜去。

“明明是你搅了我的好事，若非如此，再过几日也就好了。”

谁知这话真真是惹恼了明诚，双臂一紧，往上一提，再朝前几步，行云流水间就把人狠狠扑倒在了床上，明楼压根还没反应过来，只觉眼前一花自己就仰面朝天了。

明楼虽说没觉出痛来，却着实被这举动吓了一跳，不禁感叹这小子动作倒是挺利落，却又转念一想：好哇，竟然都敢跟我动手了？！于是他手脚并用的反抗起来，而撑在他身上的明诚则见招拆招，两人竟在床上扭打起来……

说是打起来，其实也不过是闹着玩儿的程度，双方都几乎没怎么用上力气。明楼是体弱，如今劲道自然是远不及从前，明诚更是不敢当真对自家大哥动手的，折腾了会儿就双双败下阵来。

“……你这……发的什么疯？”

明楼小声埋怨，累的闭了眼直喘气，浑身酸软的再也不想动弹。明诚也是乱了气息，不过压着他小半边身子吸了几口气也就平复了。

“大哥，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？”明诚拱了拱，将脸埋进明楼的肩颈中，只觉被那处的骨头咯得生疼。他见明楼安静的不答话，于是接着道，“我最恨你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硬扛，你那要命的自尊心，有时候简直要把我逼死。”

“对不住……我只是不想……”

明诚听见明楼这样说，于是拿指尖轻轻捂住他的嘴，略微撑起身体对上那人再度浮上愧疚之色的眼眸：“我懂的，大哥，我懂……”

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？他的大哥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，他对自己的狠从来都只是不想让身边至亲之人受到丁点伤害，哪怕自己体无完肤，哪怕自己支离破碎。这就是他的大哥呀……

明诚鼻子一酸，侧着身体缓缓躺下，轻轻将那人揽过来圈在怀中。

“大哥，我们去度假吧？没有大姐，没有明台，只有我跟你。”

“度假？去哪里？”

“去日内瓦湖东边，沃州的蒙特勒镇。离这儿不远，坐火车过去只要1个多小时，那里气候舒适，是古朴的田园风情，附近还有拉韦温泉，非常适合调理骨骼关节的病痛。“他的面上已带了些向往神色，顿了顿又道，”我们租间小木屋，我陪你去湖边散步，陪你画画看书。我会帮你试着慢慢克服心魔，这次有我在你身边……”

“……好，我听你的。”他听见明楼带着浅淡笑意在自己耳边轻轻应允。

---------------第二十八章  完---------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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